南安

真 · 年更写手(人还在)

垂暮


*一个故事而已
*4000+
*请勿上升!!!


00

啊...又回来了。


我看着大院门上的那个把手,两个堆成的狮子头含着细长的半圆形的铁柱,这样的装饰在上个世纪的院子里随处可见。右边门上的狮子头侧边凹了一块,是小时候自己跟着表哥拿锤子锤瘪的。表哥后来被舅舅狠狠地揍了一顿,我却一点事情也没有,因为爷爷很宠我。


我小时候是爷爷带着长大的,爷爷是退伍军人,跟着他的战友们一起住在城郊的军区大院里。这里虽然远离市中心交通不便,但胜在清静悠闲。我在上学之前一直跟着爷爷生活,七岁那年,便被爸妈接回了城里,从此以后只有寒暑假能回来。然而年龄越大,回爷爷家的次数也随之越来越少。


我今年大三,已经三年没有回来了。



01


我敲了敲门,没多久磊叔便来开门了,我笑着喊了他一声,他见了我很是激动拍了拍我的肩膀,说了声,“好小子,真的长大了。”


说完回头冲着爷爷屋内就是一阵吼,“哥,石子回来了!”


磊叔并不是我叔叔,他跟我爷爷是一样的年纪,据说比我爷爷小上那么几个月。只是我奶奶很早便生了我爸,我妈又很早生了我,我小的时候爷爷跟磊叔看上去也是很年轻,且磊叔他一生未娶,便也就叫习惯了,至今也没改口。


没多久便看到爷爷推着轮椅出现在了门口,岁月变迁,却好像从未在爷爷身上留下过任何的痕迹,爷爷依旧是那样的儒雅近人,依旧笑得那样云淡风轻。


我赶紧走过去,蹲在轮椅面前乖巧的喊了声爷爷,爷爷的手轻放在我头上抚了抚,眉头一松五官越发的柔和起来,“真好啊,变成大人了。”


我看着他花白的两鬓,一时有些无语凝咽。爷爷把手搭在我肩膀,抬头看着帮我把行李拎进来的磊叔,“小磊,今晚上早点吃饭吧。”


我一直觉得爷爷喊磊叔的时候是他最温柔的时候,说不清道不明,就像是一股柔情突破了咽喉倾泻出来。


大概是因为他们从小一起长大,后来又在战争中一起挣扎着照顾彼此的缘故吧。据说磊叔小时候的外号叫石子,但是长大以后就再也不肯爷爷叫他这个名字了。


到我出生的时候,这个小名就光荣的传到了我身上。


我小时候跟爷爷抗议,爷爷还打趣我说我一个月大的时候问过我意见了。可是一个月的小孩能说啥?我哭您听得懂吗?


反正爷爷就是偏心磊叔,他抗议能成,我怎么抗议都是无用功。哎,小时候我都怀疑我是不是真的像磊叔说的那样,是爷爷从垃圾桶里面捡过来的。


我把行李箱推进房间的衣柜前,房间的布置还是很简洁,爷爷不喜欢浮躁夸张的风格,家里的布置就跟他自己一样,如水一般的沉静。简单的把床铺好,把衣服收进衣柜,收拾好房间的时候,夜暮已经降临了。


推门出去的时候看到爷爷正窝在客厅的角落里练书法,桌子比普通的书法桌矮很多,是根据爷爷的轮椅高度量身定做的,作者正在厨房里鼓捣晚饭呢。


不仅是桌子,还有厕所的凳子,家门口楼梯旁边的水泥斜坡,全都是磊叔弄的,为了坐轮椅的爷爷生活方便。

我扒拉着厨房的门打趣磊叔,“叔,爷爷请你吃饭怎么还是你煮呢。”


磊叔把砧板上切好的胡萝卜扔进锅里翻炒,抽空回头看了我笑了下,“你爷爷从小到大就会欺负我。”


“叔,我爷爷可不爱吃胡萝卜,你这是借机打击报复啊。”


“我煮的他不爱吃也得吃。”


话是这么说着,等饭菜上桌的时候,磊叔却把爷爷的轮椅推到了离胡萝卜最远的地方。


他们两个总是这样,嘴上说着不饶对方的话,行动上却比谁都要温柔。



02


晚饭过后,我乖乖的把碗收进厨房里去洗了,抽空回头看了眼他们两个,正坐在茶几前玩象棋呢。


电视明明不看还开着,爷爷一直有这种习惯,无论他看不看电视,只要他坐在电视机前,电视就得是开着的。


有次我看爷爷倚在沙发背上睡着了,本着想让他好好睡觉的心理把电视机关了,结果爷爷瞬间睁开眼睛,迷茫的看了我一眼,嘟囔道,“你关我电视干嘛呢。”倒像是个糖被抢走而委屈的小孩子。


等我洗完碗出来,意外的发现磊叔已经扶着爷爷进去洗澡了。


他们不是在玩象棋么,怎么这么快?我好奇的看了眼棋盘,至多两个回合磊叔就能赢了,难怪爷爷去洗澡了。在我的记忆以来,爷爷跟磊叔玩象棋永远是爷爷赢,因为一旦爷爷发现自己输定了的时候,就会找尽各种借口不玩了。


“你爷爷幼稚得跟小孩一样。”磊叔曾这么跟我笑着吐槽。


可是他还是这样宠溺了爷爷二十几年,也或许是更久。


磊叔进浴室洗澡前,我从浴室打了一盆热水出来给爷爷洗脚。爷爷的左腿曾中过子弹,是当年在战场上的时候为了救磊叔中的。爷爷对于这件事情从来都是闭口不谈,我也是小时候偶然听到父亲跟别人聊天才知道的。不过也幸亏救治得早保住了左腿不用截肢,但康复以后行动也是不便,现在年纪大了,季节变化大的时候左腿更是疼的要命。


小时候跟爷爷睡觉,一天夜里被爷爷的动静闹醒,打开灯的时候才看到爷爷捂着左腿疼的咬紧牙关直哆嗦,唬得我赶紧跑去隔壁敲磊叔的门。后来我自己去睡了其他房间,磊叔在房里陪着爷爷,从那以后磊叔都是陪着爷爷睡觉,这一陪就是这么多年。


爷爷突然开口问我,“怎么突然就回来了。”


我笑着打哈哈,“我这不是想你跟磊叔了吗。”


爷爷叹了口气说,“你从小就倔。”转而又冲着我笑,“把照片放枕头底下会做很美的梦,勇敢一点。”


我听完一愣而后笑了,“像你一样勇敢么?”


“我一点也不勇敢。”


我指着爷爷那个微显狰狞的子弹伤口,“爷爷您都帮磊叔挡子弹了,这还不勇敢?”


爷爷霎时皱起了眉头,略带紧张的回头看了眼浴室,浴室还在传出水声。爷爷似是松了一口气,转而劈头盖脸的对我就是一句训斥,“这件事情不许在你磊叔在的时候提起。”


我很少见爷爷生气的时候,爷爷在我印象中一直都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模样,但我此时此刻却很清晰的明白,爷爷生气了。


我只能搅攥着手指,对着爷爷点点头。


爷爷叹了口气,对我挥挥手,“好了,去睡觉吧。”

恰好磊叔从浴室出来,我把爷爷的洗脚水端进厕所倒掉。出了浴室便看到爷爷在磊叔的扶持下缓缓站起来,磊叔搂着爷爷的腰带着他走回房间。


也不知为何,看着他们两个缓缓移步的背影,我竟然有点想哭。

03


回到房间,我打开行李箱把夹层里的一张照片小心翼翼的拿出来,照片上的男生笑着看我,我亲吻了一下他的脸,把照片放在了枕头底下。


照片上的男生是我男朋友,我跟他秘密的耍了两年的朋友,鼓起勇气跟家里出柜。爸妈意料之中的无法接受,吵了一场以后把我赶到爷爷家,说是不好好想清楚就不要回去了。


那大概,这辈子都想不清楚了。


爷爷的反应却是在我的意料之外,我还以为他们这个年纪的人都很封建来着。爷爷那句话说出口的时候我便知道爸妈肯定跟爷爷说了我的事情,且肯定让爷爷帮忙说服我。但他们绝对想不到,爷爷站在了我这边。


爷爷好像这辈子都没说出过一个爱字,也许是他们那个年代的人都比较含蓄害羞。也大概是因为爷爷没能有一段完美的爱情,爷爷并不爱奶奶。小时候不懂,长大了也就看明白了。


高二那年偶然在衣柜底下看到了爷爷的日记本,没按捺住好奇心,偷偷通宵把两大本都看完了。


日记里写了很多很多爷爷年轻时的事情,像小时候磊叔被鸡追了三条街不敢停的糗事,他们两个一起结伴去参军的事,还有爷爷跟奶奶的秘密。


爷爷跟奶奶相识是在军队,奶奶是女军医。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担架前,奶奶给爷爷挑出嵌在腿上的子弹。那时候的奶奶已经怀孕,孩子的爸爸是爷爷的战友,一个星期前战死在前线。


爷爷的伤口愈合以后便随行文兵团回了家乡,跟随他一起的还有怀胎六月的奶奶。


爷爷日记上关于这件事情的记载并不多,草草的写了几句,说是奶奶一个人孤苦伶仃,她自己也无法养育孩子,照顾她后半辈子,也算是还了救自己的恩,反正自己这辈子也不会……后面的字被爷爷涂掉了,也辨析不出来是什么字。


再后来,战争结束,磊叔也回到大院里,跟爷爷相依为命。


虽然直到奶奶七年前去世,爷爷都是跟奶奶生活在一起,但我就是觉得跟爷爷相依为命的不是奶奶,是磊叔。


因为爷爷的日记三句不离磊叔,毕竟从出生就在一起,这羁绊太深太深了。


我也是看完日记以后才明白自己不是爷爷的亲生孙子,但管他呢。


维持亲情的,也不一定是血缘。



04

很快假期便过了大半,没几天就开学了。这段时间一直呆在爷爷家里,每天吃着磊叔做的饭,看着爷爷写字画画,偶尔给恋人打打电话,日子惬意到了极点。


唯一让我有点郁闷的是爷爷跟磊叔老是抛下我出去玩。比如说有一天我睡醒就找不到他们两个了,慢腾腾的吃好早餐才看到磊叔推着爷爷回来,爷爷手上还拿着一小束花,一看就是刚摘没多久的,花瓣上还沾着露水呢。


问起时,磊叔才说,“你爷爷昨晚上突发奇想要去看日出。”


有时候也觉得,爷爷跟磊叔的感情真是好,我从来没见他们吵过架,爷爷也只有在磊叔面前才会偶尔的幼稚一下。


啊……还真是让人羡慕啊。


离开学只剩下三天的时候我收拾东西准备回学校,昨晚上妈妈打了个电话过来,我们心平气和的谈了许久,妈妈起初还是不肯接受。爷爷便把电话拿过去,一边推着轮椅一边跟妈妈谈话。


爷爷回到客厅把电话递给我的时候,妈妈已经松口同意了。其实很好奇爷爷到底说了什么,居然把妈妈说服了。问爷爷,爷爷也只是笑笑不说话。


但不管怎么样,事情也往越来越好的地方发展了。


再一次见到爷爷,是在医院里,爷爷生了病得住院。


磊叔一如既往的在爷爷身边照顾他,喂他吃饭帮他洗澡陪他聊天给他解闷。


有一次去看望爷爷,走到病房门口听到爷爷在跟磊叔讲话,我断断续续的听到爷爷说,


“我这辈子,做过太多后悔的事情……什么人生无悔,全都是假话……但是啊,我这辈子最好的事情,是活了这一辈子,恰好这辈子有你。”


我在门口听着,眼泪渐渐的溢满了眼眶。


毕业半年后,我带着我男朋友回大院看望了爷爷跟磊叔,爷爷在我蹲下来的时候拍了拍我的头,笑眯眯的说,“你比爷爷勇敢多了。”


再后来,爷爷因病去世了。葬礼那天,磊叔笔直的跪在爷爷的棺木前,那是我第一次,看到磊叔红了眼眶。


几个月以后磊叔也去世了,像是不习惯没有爷爷在身边的日子,随着他去了。


磊叔去世以后我抽空回了趟大院,去收拾收拾爷爷跟磊叔的东西。打扫到他们房间时,我打算把被褥枕头叠好收进柜子里,拿起枕头的时候看到枕头下面静悄悄的放着一张照片。


照片上的两人风华正茂,磊叔搂着爷爷的肩膀笑的意气风发。


照片后面写了一段文字,字体飘逸不羁,是磊叔的字。上面写着:


两姓联姻,一堂缔约,良缘永结,匹配同称。看此日桃花灼灼,宜室宜家,卜他年瓜瓞绵绵,尔昌尔炽。谨以白头之约,书向鸿笺,好将红叶之盟,载明鸳谱。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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